虚妄论
《虚妄论》
1
从长隆出来后的日子里,总是能收到网络上的信息轰炸,好的,坏的,掺杂着喜欢和谩骂的声潮,让消息列表日日都是满满当当。哪怕关闭私信功能,依旧会有成千上万种方式钻进耳朵里来。
这时候总能偏执地遗忘掉队友说的“不要太在意外界的评价”。
哪说的容易,她在意极了。
孔雪儿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擅长自我调节和宽慰的人,在最好青春里的这场相遇,也不知道是该唏嘘还是该感谢。
但她终究成为不了虞书欣,也不可能24小时拥有虞书欣。厂里的梦早该醒了,奔赴下去的路总要自己拖着身子走。
躲在被窝里看着漫无止境的造谣和恶意,哭上一波又一波,微弱的手机光线把人刺的眼睛发痛,还是一条条翻看完了。
关在家个把月后,赵小棠再见到孔雪儿时,她宛如行尸走肉般,顶着红肿的眼皮和憔悴的双眸,望着赵小棠,弱弱地打了招呼。
“你去哭坟了,搞成这样?”
“没事,”这两个字习得性的张口就来,紧随着带了句无痛无痒的解释,“就是精神状态不太好。”
“听公司说,你要走人。”
“就是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哦,我又给你请了俩月假,够久了吧。”赵小棠摆明了舍不得放她离开,“孔雪儿,我告诉你昂,公司那里也得卖我几分薄面,这次姐帮你罩着,看谁敢开你,我都帮你出声了,你可不能打我脸 晓得不。”
一股子熟悉的京味儿,让孔雪儿有点晃神是不是又回到一个宿舍的日子,暖意涌上来些许,才感觉到自脚底而来的寒意蚀骨,跑去蹬上一双拖鞋,坐回沙发上。
孔雪儿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给赵小棠端了一杯热茶。
“你丫出句声啊,咱也好心里有个谱儿。咋地虞书欣还没把你带活跃啊,还跟个小哑巴似的。”
“我——”孔雪儿把呷了一口的热姜茶放回到茶几上。
“开始慢慢失去记忆了。”
赵小棠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我说这几个月你干啥呢,敢情你是埋在家写小说是不是。”
“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
2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记不住在韩国打过歌的节目、练习过的舞,到记不得在自己手机好友列表里都是些什么人物。
一开始以为只是年纪渐长,对太久远的事情忘性大,不以为意,可是最近,哪怕不去谈几年前的经历,就连婧留下来的那些班级大合照,自己都花了很长时间百度搜索,才一一将人脸和人名对应起来。
孔雪儿这才觉得事态不对,仿佛她在这个圈子里的一切认知,都开始慢慢褪色了。
没有印象,没有感觉,是她这几月里经历过的最恐慌无助的事情。
“去看过医生吗?”赵小棠突然认识到了严重性,也不再嬉皮笑脸。
“说是神经敏感引起的自我保护,如果没有好起来,就会一路严重下去,直到忘干净为止。”
赵小棠像是被喻言附了体,直骂出声“操,这都是什么破事。”
“那你还记得我?”
看到她期许的样子,孔雪儿本想使一次坏,假装不记得,却突然被提高的嗓门威胁。
“孔雪儿你丫的,你要是不记得我,我给你从二楼丢下去你信不信。”
“......”
“记得,记得的,大概关系越好,忘得越慢一点,但是我怕哪天——”
她的欲言又止,两人心知肚明。
赵小棠费嘴地给她讲了一遍长隆的发生所有故事,其实对于这段时间孔雪儿暂时倒也没有全然忘记很多,听到添油加醋的片段,也不去拆穿她,淡淡笑笑。
3
第二天大清早,还在睡梦中的孔雪儿就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塞进了车里。不怪她迷糊,只是夜里睡眠质量实在是太过差劲,甚至压根谈不上叫睡眠。
再清醒过来,就是在虞书欣的家门口了。
右眼的眼皮子连带着心脏在狂跳不止,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孔雪儿想了两下又在心里呸呸啐去这口晦气。
她远远没有做好再见面的准备。局促地站定在她面前,捏紧自己的衣角,免得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要涌出来。
4
差点忘了,好久不见。
5
听说她有病,看起来是挺有病的。
土里土气的穿着那件粉色睡衣,混混沌沌顶着刚刚下车方理好的头发,来不及打扮到往日精致的样子,有点好笑。
看来她是真的病了,不然作为一个24小时谨记补妆的艺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以这样的仪容仪表出门的。
依照赵小棠的说法,估计是被黑料整的心里有了抵触,才会这样失常。劳烦自己照顾她一段时日,看看能否好转。
“我什么时候有开这类诊所服务了。”
“诶哟,我的大小姐,你不就是她的灵丹妙药嘛。”明明阴阳怪气的语调,却听得人极度舒适。
“你也不瞧瞧我什么本事,也是考过心理学资格证的好伐,对付这种妹妹绰绰有余。”
“嘚瑟够了吧,明儿我进组,过两天再来看她,希望别已经忘了我。”
“行。不就一小屁孩,总是会为了这种身外之物难过。神啊,就让本小姐以爱和温暖感化她,哦——我的宝贝——”
带着戏剧腔调,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哭啼啼地佯装抹泪,大小姐总是爱寻着哪怕一丁点的机会,来发发戏瘾,顺带彰显自己的成熟稳重,惯常的臭屁。
“戏太多了啊,这位朋友。”
6
但是有一点虞书欣比谁都清楚,孔雪儿才不是小孩子,她在进长隆之时,就已经长大了,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仿佛在她身上不曾出现过少年心性的轻狂和不知所谓。
可现实呢,她自以为的盔甲压根带不来任何保护,她的心早就被刺的千疮百孔,零散破碎到无人能去帮她拾起。
哪怕是虞书欣,也没有这份笃定,说自己一定可以帮她愈合什么。
她曾经一味地想把人从深渊里拖出来,见见这人间太阳。
她告诉孔雪儿你可以肆意地笑,不用捂着嘴。你可以说出自己想要想争取,不用不自信。你可以拒绝,可以澄清,可以不用害怕说错话。你可以的......
但是现在,你瞧这情况,不也是象征着她在孔雪儿身上花的努力以失败告终了。
涅槃重生什么的,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7
再看到虞书欣的时候,孔雪儿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曾经熟悉到都要生出夫妻相的两人再见面,也未见有几分生疏,明眼人都清楚是得亏于虞书欣大大咧咧的乖张性格。
所以她热情洋溢地冲上来,搂上孔雪儿的脖子,也不为奇怪。
“呀——雪儿啊——”
拿着她好不容易瘦下来的脸往自己脸上蹭啊蹭,不算硌得慌,但总是肉嘟嘟的时候更可爱些。
....
“有好东西都想着你。”
“姐姐,妹妹被蚊子咬了。”
“孔雪儿孔雪儿孔雪儿...”
.....
一时间所有说过的傻话谎话、撒过的娇、包容过的、体贴过的细节悉数涌进脑海里,给孔雪儿淡忘了很多的黑白世界里添了一些色彩,原来拼命努力的生活里,也是出现过这样一个活宝的。
五味杂陈地给了她一个微笑,和寝室初见时一样却又不太一样,现在糅合着她从未预料到的纠纠缠缠千般万般的情愫,所以总归是不一样了些。
8
孔雪儿知道赵小棠把自己出卖了。
没有生气,她现在的情况总是能多记住一个算一个。
何况,对于某一个人,她总是贪得无厌的想多记得一些些,多记得久一些。
9
虞书欣一下午差遣她跑这跑那,拿完这个拿那个,不由得让人怀疑赵小棠是不是和她签了什么私下交易,把自己买给大小姐当家佣来了。
孔雪儿不止一次在心里腹诽,房子大就是麻烦。但也没有心生不爽,老实说,和虞书欣在一起,确实没有闲工夫想起个七七八八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生出乱糟糟的心情。
换句话来,在她身边,做什么都是甘之如饴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门口的光控灯自动亮起了几盏。孔雪儿知道这个暖洋洋的金丝笼怎么也不该属于自己。
“虞书欣,我该回去了。”
“谁说要放你走了”,这又是哪里学来的霸总口气,“赵小棠把你托付给我,本大小姐自然要好好照顾你的。”
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赵小棠,撇清自己想留你下来的所有小心思。
这样拐弯抹角的蹩脚谎话,孔雪儿早就听烂了。
她也反应过来,是因为要久留她,才使唤她认清家里各样东西的格局摆放,大小姐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又很好琢磨。
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这样拿捏好准度的笑容,让虞书欣甚是不快,“孔雪儿,我家里又没有摄像头,你可别给我忸怩作态。”
像极了第一天吐槽她“有什么好拽的”时的样子,看虞书欣扭着身子矫揉造作,这下孔雪儿是真的禁不住笑出了声。
“可是早上被搞过来,我什么东西都没带,睡衣也就身上这一套。”
“在本大小姐这里,难不成还能亏待你吗。”
说着打开衣柜,整的跟个展览似的一件件给孔雪儿介绍过去。
......
孔雪儿时常会想,长隆的宿舍是不是憋屈了她,这一次忍不住问出了口。
“不是有你在那里嘛,怎么会觉得憋屈。”虞书欣脱口而出的话,觉出些不言而喻的味道,迅速撇撇嘴,转了转眼珠。
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解她的各个“展览柜”。
10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轻易又迅速,孔雪儿很难有余力去分辨其中的真假掺杂,就进入了下个话题。
生生错过了很多溢于口齿间的在意与欢喜。
11
孔雪儿没有告诉虞书欣,其实她已经快要忘记那个把自己带过来的是谁了。
但是她也还没有坦诚到把难堪之处尽展无余的暴露给虞书欣看的习惯,一贯爱逞强的个性并没有因为相处改变些许。
“早上是她把我带过来的,你和我说说她吧。”
虞书欣一开始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以为孔雪儿只是怕自己忘得太快,想要回温一下过去,便欢快碎嘴着。
“我和赵小棠啊,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唱双簧的。我唱红脸她唱白脸,咱俩说段相声,死人都得给我从棺材里爬出来,非掐死我们不可哈哈哈哈。要不要明天我把她叫过来?”
“不用了,怪麻烦的。”
啊,原来是叫赵小棠么,熟悉的名字,怎么会这么难记呢,孔雪儿有点懊恼。
其实无论叫什么她都记不住,赵小还是赵棠,于她而言,都只是脑海里闪现而过的昙花,能做到的只有在它绽放的时候,记住那一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过来一趟是挺麻烦的,要不,把金子涵叫来,她住得近”,说完虞书欣又自己摆摆手摇了摇了头,“算了算了,是个大哑巴,来了也空气。”
看着孔雪儿面无波澜又有些蹙眉的样子,虞书欣就知道,得,又忘记了一个。
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呢。
12
“如果哪天我把你忘了怎么办?”
“那我就天天起来和你说一遍,你叫孔雪儿,是天上下凡的仙女,然后,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浮夸的话语,却带着一百分的真挚,她一直是这样。
她是大家的小天使虞书欣。
所以这一条路走两次,竟还是会折在同一个人身上,孔雪儿认栽。
她长大后的本能似乎连小孩子都敌不过。小孩子在一个坎上摔一次跤,第二次就学会了停住然后迈过去,可是孔雪儿被一个人绊倒一万次,还是学不会抬脚。
爱让人失去本能。
13
闭眼躺在床上依旧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孔雪儿也并不想叨扰谁的睡眠,寄人篱下总归不好再徒惹事端。
倒是虞书欣,大晚上的捧了一床薄被,光着脚丫子敲开自己的房门,“雪儿啊,我听说晚上会打雷,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卑微的语气像是她才是脑子坏了的那一个,都忘记了自己是女主人。
明明几小时前晚间刚播报的晴空万里。
孔雪儿也倒还没有到耳朵也坏了的这一地步,不至于。
懒得去揣测女儿家的小心思,应了声好,然后给她空出位置来。
虞书欣呲溜钻进被窝里来,“孔雪儿,晚安,明天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在说给虞书欣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14
虞书欣埋在心底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半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张破嘴开了光,还真就劈起闪电来。
可撒谎就是撒谎了,她压根不怕这些电闪雷鸣。相反那个真正怕的人,早就一骨碌扑进了她的怀里。
许是做了什么深沉的噩梦,轰隆声并没有让她惊醒,只是窸窸窣窣在说着什么胡话。
虞书欣微微弯下脖颈,贴近她的唇间,呼出的气息烫的她耳尖发红,黑夜是个很好的屏障,她率先为自己的悸动找了借口。
她和孔雪儿不一样。哪里会有两次倾倒在同一个人身上的道理。
她自诩直女二十多年了,总不至于翻车在这里,于是疯狂找借口,这不过就是女孩子间的惺惺相惜和相互扶持罢了。
可生活总会在你言之凿凿的时候,告诉你它的离谱与不讲道理。
15
把旖旎的心思全数抛开,熨帖地替她掖好一侧被角,然后捡拾拼凑起唇齿间支离又破碎的字词。
不知道孔雪儿怎会生出这样满满愧疚感与不舍得,至少很少听得她以这般脆弱的语气说过什么话。
“不会的。”
虞书欣也不清楚自己的斩钉截铁能坚持多久,细想来,便少了三分胆量。尔后,又带了轻柔柔的一句。
“没关系的。”
16
“虞书欣,我不想忘记你。”
没关系的,忘记了也没关系的,我记得就好了。
这大抵是她唯一能坚持的坚定。
17
孔雪儿早上醒来时是在虞书欣的枕头上,总好过在她怀里,倒也不算尴尬。
“早啊,孔雪儿。”
“早安,虞书欣。”
“恩,看来还没有忘记我,挺好啊。”开心的像个得了蜜的小孩。
说实话她俩之间的相处,总会让人混淆年龄差距,搞不明白谁大谁小,天真烂漫和理智稳重交织出现在二人身上,就连孔雪儿偶尔也会错觉这是难得的天作之合。
“我们去外头吃早饭吧。”
虞书欣怕在家里把人越憋越坏,异想天开觉得多见些人会不会好一些。
18
“诶哟阿拉欣欣啊,侬出门起啦。”
“恩。”虞书欣回应的时候用了普通话,然后牵紧了孔雪儿的手。
“个小姑娘蛮piu亮的,是谁啊?侬旁友啊。”
“是的是的。”
吴侬软语在孔雪儿听来有些拗口,却又好听得紧。离开的时候,她问虞书欣,“你说两句上海话来听听。”
和她那时候非要自己说两句洋文来听听时一样,只是少了些无理取闹,多了些撒娇味道。
“侬港特啦,听上海话组撒。”
虞书欣一边嫌弃,又一边满足她这无来由的奇怪癖好。
“恩,你讲起来比大妈好听。”
“孔雪儿,你要死啊,拿我和大妈比。”
19
孔雪儿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了,不止是忘事忘人,她开始混淆记忆了。
“喂,虞书欣,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你问你问。”
听得她还叫得住自己的名字,想来不会问出太离谱的事情。
“我们有没有在一起过啊?”
孔雪儿的脸像是要低进脖子里去,等待了久久没有回复,她以为人是跑走了,又抬头确认地望了望她。
因为虞书欣待她太好了,太好到让人很难不去生出误会。
其实并没有想让谁难堪的。
“我随便问问,没事,说完反正也马上会忘记的。还是不说了吧。”
虞书欣沉默在那里,她知道孔雪儿在希冀的答案是什么,她想骗她,却又不想骗她。
她听到心头绷着的一根弦断掉的声音。
20
虞书欣不是没有期待过,没有想象过,她所以为的在孔雪儿身上失掉的某种谓之爱意的情绪,会不会有朝一日在不停长大过程中,被某一个谁找回来,而不是在新闻里,在热搜里。
可是这个有朝太久了,久到那个人变成了自己。
虞书欣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自认倒霉还是庆幸。
21
“你叫什么名字啊?”
“孔大壮。”
“孔大撞?”医生怔怔看了一眼她身边的虞书欣。
“错啦错啦,不是那个撞,是强壮的壮!”孔雪儿的手悬在空中给人比划着。
孔大壮,不知道又是哪一段的记忆胡乱穿插来了。
虞书欣心里发酸,怎么就不会好起来呢。
不会好起来了,可怎么办呢。
22
赵小棠来了,差点被虞书欣赶出门去,不是因为她带着风尘仆仆的应酬酒气,而是虞书欣不再笃定,不能再自大地告诉她,她有什么能耐本事,让孔雪儿好起来这样的话。
“你说这一步一步的,活教咱也跟着受罪,倒不如一次性忘了,一了百了。”
“一次性忘了,又哪里还有中间这么多故事好说。”
虞书欣每晚不厌其烦的说着一遍又一遍老旧往事,新鲜的,有趣的,变着戏法讲给她听,可结局都是殊途同归
——“我不记得了。”
讲到泛了黄的老故事桥段,最终还是在这五个字词间,半聋半哑,失了生息。
23
孔雪儿看着虞书欣埋头在看剧本,明明给自己停了工,但是这样的习惯却日日保留着。
“欣欣,你这么努力干嘛啊”,她走过去蹭到人怀里,圈住虞书欣的腰肢,像只没有利爪的小猫粘人的紧,“明明努力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情,甚至还会反将你一军。”
那种无力的感觉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也不知是什么驱使她,自然而然地说出这样话来。
虞书欣先是紧缩了眉头。以前的孔雪儿不是这样的。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换了谁都会想要逃避这样决绝的残酷现实。
但虞书欣没有,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孔雪儿,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永远也不会做错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是有机会的话,虞书欣真想把那些幽冷毒蛇一根根揪出来碎尸万段。
她将剧本整好放到一旁,佯装轻松地笑笑。把孔雪儿散乱在脸上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柔声说道。
“因为你的努力暂时都被我偷走啦,等我练好了,再还给你。”
指尖缠绕着孔雪儿的发尾打着圈儿,“你知道吗,我中学看到语文试卷每次都哭,结果考试也没及格过几次,现在却能做到天天背台词,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一份努力啊.......”
好像自己说的和她说的不是同一层意思。孔雪儿没有说出口,兴许是自己太笨了。但她能感受到开心,就这一点,便足够了。
一手撑起身子,仰起脸来亲了虞书欣一下。看着她迅速绯红的脸,孔雪儿像是寻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下又一下捧着她亲。
“亲够了吗?”
凑得近了,同款洗发水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
以为是虞书欣生了恼,孔雪儿不再冒进,却被人咬住了唇,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蛮横劲儿,欺身把人压倒在沙发上。
迷迭香味的香薰开始缠绵四溢,在空气里平添了一丝丝的粘稠和意乱情迷。
24
“孔雪儿,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很吵的,能把我吵翻了。”
“啊?是吗,那我给你赔个歉。”
孔雪儿怯生生的当真模样,让虞书欣心兀的皱紧了一下,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还是忘记了。
她是真的开始忘记了。
25
虞书欣有一个聚会,她问孔雪儿要不要一起,毕竟有她以前相熟的人。
还是偶尔会做梦会幻想,多见些人,是不是可以带她拾回一些过去。
可惜,孔雪儿能做到的只是无措地点头,示以友好。
看着她用力在脑海里搜索回想,却徒劳不得答案,说着一遍遍歉意。
像是悬溺在海洋里的一截枯木,永不逢春。
心被人揪在半空,隐隐发疼,手上没有指甲却依旧在掌心硬攥出指痕来,虞书欣不知道自己濒临崩溃的眼泪还能忍在眼眶里多久。
中途,就带着她离开了。
进入暮冬,街上零星飘着点雪子。
“下雪了诶。”
上海难得的雪,纷纷扬扬细腻地层层落在枝桠上,孔雪儿伸手接住雪晶子,又看着它在指尖融化,阵阵冷意上来打了个哆嗦。
虞书欣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孔雪儿身上,又替她将衣服裹紧了些,掸去发间的雪晶与霜花。笨拙却又体贴入微的照料,孔雪儿早就已经沉沦过无数遍。
只不过差别就是,以前要装病才能回应而来的特殊感情,现在不需要装了。
26
“马上就会开春的。”
孔雪儿追着雪花一路小跑,没两步就喘了上气,虞书欣没有陪她张牙舞爪的闹腾,便离得有些远了。
只见街边昏黄路灯,投在孔雪儿身上,晕出暖融融的一圈,光溜进她发间,眉目间是活波且亮堂的喜悦,漂亮极了。
曾经虞书欣错过的孔雪儿,炽热的,朝气的,鲜活的,好像一下全都赔给她了。
“你跑慢些,等等我。”
“虞书欣,你是老年人吧,哈哈哈哈。”
“对啊尊老爱幼你知不知道?”
“可我今年三岁啊,也没见你爱过我。”
“谁说没有,你能找出个谁来比我更爱你的。”
思索人名于她而言,太艰难了,孔雪儿火速放弃缴械投降,承认了虞书欣最爱她这个事实。
虞书欣不敢沾沾自喜,也没有欣然得意,她只是除了自己,旁的再想不起来了而已。
『但愿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
27
“听说云霄飞车飞到顶端的时候,许什么愿望都会被听见,虞书欣,你听过这个童话故事吗?”
孔雪儿,你白痴吗?话卡在嘴边没有落下,轻飘飘回了句。
“没有。”
这个世界上的愿望多到盛都盛不下,哪有什么能被听到的和不能被听到之分,骗三岁小孩的把戏罢了。
但虞书欣还是陪着孔雪儿去了趟游乐园。
人坐不上云端,现实也远没有这么浪漫,虞书欣心知肚明,只是此刻她宁愿也信了这个不着调的传说。
她许了个愿望。
——孔雪儿,你要永永远远记得我。
28
童话故事都是会骗人的。
29
早上起来的时候,孔雪儿没有再连带着早安喊出虞书欣的名字。
那样抵触又警觉的眼神,让虞书欣所有的张皇都无处遁形。
神色缓了很久才渐渐柔和下来。
那短短的一分钟,似是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让虞书欣生出从未好好拥有过她的错觉来。
她害怕孔雪儿一张嘴便能斩断往日种种,将她打到无尽深渊去。
所幸身体还没有到骗人的地步,孔雪儿至少还能觉察到俩人的亲近。
“你是谁啊?”
“我是虞书欣,是你的女朋友。”
“我是谁啊?”
“你是孔雪儿,是虞书欣的女朋友。”
“好的,女朋友。”
一瞬间差点要以为她是在和自己开了个玩笑。虞书欣实在压抑不住,冲进厕所里哭了起来。
打了通电话给赵小棠,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哭。
是从未在孔雪儿面前放肆过的,声嘶力竭的哭。
30
“虞书欣,总有一天孔雪儿会把你忘掉的,哪怕站在跟前也叫不出名字的那种,你可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害怕,我不能放弃她的。”
说不害怕其实都是假的。赵小棠难得嘴下留情,不去揭穿她的脆弱。
“这样也好啊。每天都是崭新的相逢,每一天都能重头来过。”
“虞书欣——”
“.......”
“会好起来的。”
这世道,连赵小棠都开始撒谎了。
31
春天的确来了,衣服不断的减少,记性也是如此,愈发浅淡。
阳台上养着的水仙花好像又凋谢了一盆,花期在冬日里的花,总是宛若开了一瞬就已花落,孔雪儿觉得垂落的枯黄叶儿看着怪渗人的。
“诶呀,雪儿啊,我和你说,我真的有好好养她的,每天爬起来浇一次水,我看肯定是保洁阿姨看她势头太好了,嫉妒我养的好,给人掐了活路.......”
“那个,有一点点吵——”
孔雪儿不再同以往一样,听着虞书欣的逼逼赖赖而一味发笑。
虞书欣把喉头的表达欲压了又压,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委屈。她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再乐观一些就能把那些难过抛之脑后了。
“明日我们再去买盆新的吧。”
“好。”
从背后环住她,把头抵在孔雪儿的脖颈间,贪恋温存着大厦倾颓前的安稳如初。
“春天都来了,总归是要好起来了吧。”
积极主义者的悲戚往往才是最最悲哀的。
32
害怕被遗忘仿佛成了一个过错,成了午夜的穿肠毒药。
虞书欣也开始做噩梦了,茫茫的冰原上,只能看见一个遥遥的人影,在往湖中心走去,慢慢渐行渐远变成一个黑点,她想张嘴却被簌簌落下的雪花埋没在雪堆里,大口喘不上气,拼命挣扎的结果只会让人越陷越深。
这样下去,她会消失的吧。
半夜里惊醒的时候,床边坐了一个人,端着一杯刚倒好的热水,无助地看着她。
“虞书欣,你做噩梦了。是因为,照顾我,很累吧。”
孔雪儿慢悠悠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听了这话的人突然战栗起来,发了狠似的抱住孔雪儿,杯子里的水因为她过大的动作,洒了一大半。
“我不累。你哪里都别去,你相信我。”
小哭包像是要把她的身体糅合进自己骨髓里一般,紧紧实实的不肯让人往外挪动一步。
孔雪儿的记忆好像被她这副模样刺到了一些,依稀回来了点。
“我哪里都不去。再说,我都这样了,还能去哪里啊。”
——你是我的永无乡,你是我的安全区。
“孔雪儿,我会陪着你的,你别害怕。”
你别害怕,别害怕,别怕,虞书欣在心底重复了数十遍。
——好。
33
安抚好几近崩溃的虞书欣,就已经天蒙蒙亮了,孔雪儿出了门去,想给她买一份早饭。
“哟,小姑娘,出来这么早给家人带早饭啊。”
“恩,给我女朋友。”
大爷看她有点眼熟,“啧,你女朋友是谁啊?”
是谁啊?
恩?我女朋友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有个女朋友。”
大爷觉得有点好笑,递给她两碗粥和两个鸡蛋,“是虞书欣那小丫头吧,我看你俩老是一起的。”
啊,是叫虞书欣,是的是的,应该是叫这个名字的。
34
回家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躺在床边一隅,蜷缩着身子,看着人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睡姿,孔雪儿总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空缺了一大块东西。
孔雪儿偶尔会想,要是永远十七八岁就好了,那时候的喜欢便是喜欢,现在让她说喜欢,好像多了很多复杂的缓慢生长的依赖感,她分不太清,也就不太敢说出口了,她这样零零散散的记性,又哪里配得上说这些话。
等待人醒来的过程太过安静又漫长了,漫长到她把所有的回忆都忘记了都不甚为奇。
她翻找到书桌上落灰了的日记本,大概是谁很久没有写了。
整整齐齐的字迹有点眼熟,但又想不太起来了。
我叫孔雪儿。
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赵小棠把我送来虞书欣家里,但可能很快我就会忘记谁是赵小棠。
......
家里还有一个很吵的女孩子是虞书欣。
......
记得在她面前一定要坦诚,开心便是开心,想笑就要笑,不然她会生气的。
.....
每天早上起来,一定要喊虞书欣的名字。不然她会担心,是不是把她忘记了。
每天睡前都要看一遍这个日记,加深印象。
要拿出一百零一分的喜欢来对她,因为虞书欣对孔雪儿很好,虞书欣是孔雪儿的救赎。所以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她。
.......
清醒记得住虞书欣的第56天
虞书欣带我见了很多人,我应该是认识他们的。
言语招呼之间,他们对我的赞美还是嘲讽,我都感觉不到了。
但是我居然还能感觉得到虞书欣,你说奇怪不奇怪。
......
依稀记得住她的第72天
老天,别的什么忘了就忘了吧,求求你,一定别让我连她也要忘掉。
......
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她。
千万千万。
35
虞书欣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好像要把这辈子都在里头过完了。
她梦到自己睡醒了,孔雪儿黏糊糊地喊自己欣欣。
——我给你剥个鸡蛋吧。
36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评论(405)